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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华简《厚父》与《孟子》引《书》
李学勤
清华大学收藏的战国竹简,是在2008年7月入藏的。经过必要的清理和保护之后,2009年春天,我们利用新拍摄的竹简数码照片,对业已散乱的这批珍贵材料进行了一轮通读,目的是了解一下大致有哪些重要内容。记得当时看到一支简,上面赫然有“作之君,作之师”等字样,使大家甚觉兴奋,因为有关文句曾见于《孟子》,而且是明确出于《尚书》的,我们迅即记录下来。这支简,是最近整理注释的《厚父》一篇的第五简,该篇现已收进整理报告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》第五辑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:《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》第五辑,中西书局,2015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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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厚父》全篇由十三支简组成,简背记有序号,从而没有编排方面的疑难。可惜的是第一支简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损,其余各支都保存完好。最末一简背原有篇题。《厚父》这一篇名前所未闻,不见于任何***文献。
经过释读知道,《厚父》体裁为“王”同一位叫“厚父”的人之间的对话。有关的一段文句,尽可能用今字写出,是这样的:
厚父拜手稽首,曰:“都鲁,天子!古天降下民,设万邦,作之君,作之师,惟曰其(助)上帝下民。……”
除开头的“厚”字在第四简末外,这些话都在第五简上。
文句中有几处须略作解释。“都鲁”是感叹词,也见于清华简尚待整理的另一篇,应即《尚书·尧典》等篇中的“都”。“”读为“助”,已见于清华简第一辑的《祭公》等篇。“”《说文》训为“治”,云“读若乱”,是人们熟悉的。
可与简文对勘的《孟子》文句,见其《梁惠王下》章。章中孟子针对齐宣王自称“好勇”,征引《诗》、《书》,讲了一段话。为讨论方便,将涉及引文的几句抄录如下:
《诗》云:“王赫斯怒,爰整其旅,以遏徂莒,以笃周祜,以对于天下”,此文王之勇也,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。《书》曰:“天降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师,惟曰其助上帝宠之。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,天下曷敢有越厥志?”一人衡行于天下,武王耻之,此武王之勇也,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。
孟子这里引述的《诗》,是《大雅·皇矣》,和***《毛传》本只有个别异文,其为歌颂文王功绩,人所共知。至于《书》,赵岐注只说是“《尚书》逸篇也”,未能举出具体篇名,足见当时已经没有该篇在世间流传。
由此引出一个问题,就是孟子述及的《书》,文句应到哪里为止。赵注解释说:“言天生
下民,为作君,为作师,以助天光宠之也。四方善恶皆作已,所谓在予一人,天下何敢有越其志者也?”表明引《书》文句是到“有越厥志”。但有学者不同意这一点,如王鸣盛《尚书后案》便主张直至“武王耻之”“皆《书》词,皆史臣所作”。这是由于《孟子》上文于引《诗》后直接说“此文王之勇也”,从而认为“此武王之勇也”前面都是引《书》。这个看法是不对的,如臧琳《经义杂记》所说,“一人衡(横)行于天下”云云,应为孟子对《书》文“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”等语的引申参看焦循:《孟子正义》(《诸子集成》第1册),第69页,中华书局,1991年。
。说“武王耻之”,更不合于《尚书****见的体例。
东汉时赵岐不知道孟子此处引《书》的出处,到了东晋时流行的《孔传》本《尚书》,却把有关文句编进《泰誓》三篇中的《泰誓上》:
天佑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师,惟其克相上帝,宠绥四方,有罪无罪,予曷敢有越厥志?
不难看出,这是对《孟子》所载引文做了一些煞费苦心的改动,使之比较容易理解。例